◎田志宏
她低着头,一声不吭,手指笨拙地拉着一根苇篾,赤脚踩在一尺见方的苇帘上。
细细长长的苇篾划过她的指尖,蹦在她怀里,甩在面前的草地上,她的小手臂已有多处划伤,有几道结痂的旧痕醒目地凸显在手背,指尖残留着鲜红的血印。
“这苇帘卖多少一片?”我先打破了沉寂。
“一米大小的一元,规格大点的还要贵点。”英子的妈妈接了口。“那多长时间能编一片苇帘?”“苇篾她爸爸剖好,她编,小半天能挣三元。”母亲一边熟练地编着苇帘,一边头也没抬地回答。也难怪,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上门劝学了。
“可英子不小了,该是读书的时候,你难道希望她一辈子像你一样编苇帘过日子?苦日子挺一挺总会过去的。”“山里孩子,能干啥?读了书还不是和牛羊、苇草、柴禾作伴?书不读了,我和他爹还能多活几年,享享清福。”母亲叹了口气,把刚编好的苇帘收了口,扔到一边的苇丛中。
这是九十年代罗家乡的廖家。几户农家散落在山坳里,只有炊烟,才向登山的人昭告这深藏翠色中的人家,英子的家就在僻远的山坳处。山里人靠山吃山,漫山遍野的苇草,茎秆上顶着浓密浅紫色的花穗,秋天,像蒲公英一样随风散开。苇草收割的季节,编苇帘便成了山里人主打的副业。这活儿不需要技术,只要有一双手,谁都能编。英子便在初二秋天新学期开始辍学了。
“老师,你来家访,我们感激你,说明你没忘了咱家英子。眼见她弟弟又要上初中,两个孩子的铺盖咱家都没有,大妮子总归要为我们分分担子的。你看他爹,腿脚不好,重活累活都干不了,砍树伐竹没他的份,只有在家编编苇子,英子也能添添手,你就放过英子、放过我们家吧。”她的口气近乎哀求。我看着瘦弱矮小的父亲,看着蹲在苇帘上一直不敢抬头的英子,看着一家三口双手上的千刀疤痕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我只是拍拍英子的肩膀:“英子,你自己想读书吗?”她噙着泪花使劲点了点头。
回校的古道显得格外漫长,脚步也格外沉重,英子编苇帘时小手上殷红的血口,那噙满泪水的双眼,不断闪现在我的眼前。我向王校长汇报了英子的情况,他沉思了良久。“流生率罗家是基本完成了,但能够挽回一个孩子返校读书,是我们做老师的责任。英子既然成绩也不错,我看我们可以减免她的学杂费。”回想起来,那条通向英子家的七八里山路、五里古道,我孤独而害怕地往返了四趟。冬天的日子来临了,我把结婚不久的新棉絮铺在了英子的板床上。
后来英子考上了詹家高中,再后来我去了外地,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她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去年教师节,我收到了英子发我的微信:“田老师,我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,是你的执着延伸了我的求学路,我无法表达我内心的感激,你就像大山里的苇草花,一到成熟的季节就会如约飘在我的生命里,编成我难以忘怀的另一个世界……”